●前几天在杭州我给一个年轻女孩的题词就是:“做你喜欢的事,爱你喜欢的人”。
1995年我去意大利南部,只有几天时间,但对我一辈子都有影响。意大利南部很贫穷,但我看到人们在贫穷之中也生活得很快乐,由衷地快乐,无论是村妇还是小贩,都可以轻松地享受爱情、友谊和简单的生活,也许他们每天只吃相同的西红柿酱面;一个退休老人也可以有他的女朋友,这个女人可能只是一个胖老太太,他们一起在阳光下聊着天喝着苦咖啡,日子过得悠哉游哉,没见过愁眉苦脸的表情。相比起来德国人抱怨多得多。我忽然觉得我原先的生活太沉重了,老是在痛苦的漩涡中打转。我觉得我们中国人的性格当中也有种亲近痛苦的倾向,欧洲不同地区的许多国家的人也有完全不同的性格,甚至在意大利北部都感受不到南部人的那种“生活之轻”。我深深地被他们的乐观情绪所感染,突然发现旅行能带给我那么多乐趣,从此我爱上旅行。此后那五年时间几乎游历了大半个世界,四海为家浪迹天涯这也是另一种自由,我经常说我要追求我没有的东西,我有的是这种自由,没有的是自己的家庭和孩子。如果我要去苦苦追求不可能有的东西那就是不智慧。有时候放弃了就能得到更多。当时觉得失去了很多,经过一段时间后想法会改变,世上没有一成不变的东西。
———王小慧
3月2日,王小慧的“无边界”展览将在德国柏林的宝马汽车展示中心举行。
这个展览曾于去年在德国宝马公司慕尼黑总部举行,这个活动在130万人的慕尼黑影响巨大,吸引了5.7万人来现场观看。宝马也很得意,他们说出了一个新型号的车也没这么多人去看。在展览期间,王小慧主持了5场艺术家之间关于东西方文化的对话。
奥黛丽·赫本,摄于1992年
,5000枝新鲜莲蓬在展出5周内渐渐枯干,大屏幕上展示的是十天十夜每小时拍摄一次的荷花由生到死全过程的多媒体影像。
在慕尼黑宝马展览大厅内,三个大屏幕上展示的是《无边界的自由》和《艺术家自述》两部影像作品,大玻璃上全是王小慧的抽象新作。
2005年,王小慧的新作《双子座对话中的王小慧》、《九生》再次跃上北京、上海的图书排行榜的前列。
在上海美术馆王小慧“花之灵·性”展览中,多媒体影像装置《九生》(15×18M),5000枝新鲜莲蓬在展出5周内渐渐枯干,大屏幕上展示的是十天十夜每小时拍摄一次的荷花由生到死全过程的多媒体影像。
建筑·摄影
记者:为什么会选择放弃建筑学博士去搞摄影呢?
王小慧:我放弃博士学位,我父母都觉得很惋惜,但是我先生很支持我。在国外的这些年,我别的没学会,就是学会了放弃。很多很喜欢的东西都已经放弃了。就像谈恋爱一样,你可能喜欢好几个女人,但是结婚时就只能选一个,这就是放弃。
在慕尼黑宝马展览大厅内,三个大屏幕上展示的是《无边界的自由》和《艺术家自述》两部影像作品,大玻璃上全是王小慧的抽象新作。
让我真正定下来改行的是我认识了齐格丽特和沃特两位女摄影家,这两位搞了一辈子摄影的艺术家给了我很大的鼓励和信心。还有齐格丽特她熟悉建筑学,因此我问她,我是应该搞建筑学还是改行搞摄影?当时她没有马上回答我,踌躇了一番后,她对我说:“你可以搞摄影”。这话是一锤定音,让我很快地下了决心。就这样我参加了德国职业摄影家协会。要进入这个协会有两个标准,一是要用艺术的收入来交税,这条件很难。因为很多搞艺术的很穷,要靠端盘子开出租车而不是卖作品来挣钱。
二是要有发表的东西,在书、杂志上等等,还要有展览,有业内及媒体的好评等等。有些人靠广告摄影能挣很多钱,但在艺术上不过关。这个协会有九个很严格的评委,他们并不觉得专业协会圈子越壮大越好,而是要精、要保持高水准。
记者:当时从事职业摄影也是因为你先生可以养家,所以可以放弃读博士吧?
王小慧:那倒不是。我选择时并没有很多生活保障,我有两次选择,一次是我先生刚得了两个大奖,获得工作许可证,他说可以养我。德国建筑师人才过剩,得到工作许可证
很不简单,所以我也很轻松地放弃了大学里的工作。第二是俞霖(王小慧的丈夫)出了车祸去世后,我放弃就很不容易了,特别是我的导师对我很好,我辞了助教的工作,半年后又给我一个科学助理的工作,待遇比我的讲师还好,不用天天去上课。我当时不知道他对我的照顾,后来他开玩笑时偶然提到的。我听了很感动,在德国我总是遇到好人。后来他又给我申请了一个工作,不仅工资有保障,而且工作清闲,可以做我喜欢做的事。做职业摄影家收入是不能保障的,但是我不喜欢重复,喜欢挑战,喜欢做感兴趣的事,不想回到学校里去教书。
记者:那场车祸改变了你的人生,却成就了你的艺术。
王小慧:让我变得更坚强了,也让我明白应该珍惜生命,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但生命随时都可能会失去,所以应该抓紧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有一位德国漫画家把我的头画成一只大闹钟,还说我一辈子做了他们七辈子的事,还有人说我好像已经活了一百年,但我还有许多计划和想法来不及去做。
记者:“梦”是你在艺术创作中非常重要的表现主题,这些作品的创作过程是怎样的?
王小慧:我爱做梦,经常会做一些内容和画面很奇怪的梦,有些梦像超现实的绘画作品,非常离奇荒谬。梦里有很多潜意识的东西,比如说我常常有关于恐惧的梦,即使在平时生活状态很好的时候,我也会梦到死亡、孤独、没有退路等等。我当时就写下来,旁边画一个圈,表示这段日记是梦境。当时不马上记录下来第二天就会忘记。
梦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我经常会想象这些梦究竟预示着什么。我试图用视觉的方式去表现它。这次新出版的《九生》画册,我第一次发表了许多过去拍摄的与梦境有关的作品组照,名字叫《梦境中的寻找》。我写过一个名为《梦幻》的剧本,它是由许多的梦境组成的,这个意识流动的电影剧本后来拍成了《破碎的月亮》。
花卉·生死
记者:在你的作品里既有花卉、风景这样美好轻盈的主题,也有生死这样沉重的主题。
王小慧:花卉系列也是很主观的。1999年我过生日,许多朋友送给了我很多的鲜花,那些花卉都非常美丽,色彩和香溢满了我的家里,当时我想,让这些多彩艳丽的生命就这样默默地消逝太可惜了,于是情绪起来了我便拿起了相机。此后几个月里,我拍花拍得如痴如狂,为了拍这些花几乎快到了夜不成寐的地步,因为有时候累了一天刚躺下来,从另外的光线和角度看那花的感觉又不一样了,忍不住再爬起来接着拍,一拍又是好几个小时忘记了睡觉。常常拍花大都是在夜里,夜深人静时花常让我感觉似乎有灵魂。与花这种无声的交流,就像两个不同生命体在对话。这些花的作品看似轻,但表达的都是生命的主题。
“生、死、爱”一直是我创作的主题,只是表达方式不同。《关于死亡的联想》是用另外一种看去沉重些的表达方式。
德国人说,人生不幸会把一个人像旧抹布一样用烂了,我很庆幸我没有。有好几年我都在刻意回避外界。要说孤独的话的确是有些孤独,我很感谢那位已经自杀了的钢琴家,如果不是她当年硬是给我买了机票,邀请我参加她的音乐节去意大利,我可能现在还走不出自闭的圈子。在俞霖去世后,你看我的简历中间有六七年没有办展览,我那时就像一只关闭起来的贝壳一样,跟外界很少联系,但《关于死亡的联想》等作品就是创作于那几年。
我只跟自己的灵魂对话,当时日记本用得很快。但是这种跟心灵对话的机会也是很难得的,好像是去修道院想了几年。很多作品都是那几年做的,只是没有办展览。
记者:《花之灵》和《花之性》两个系列表现了生命从开始到枯萎的过程,有生生不息的象征,很受大众欢迎,评论家也认为很有新意。很多人没有想到,花和水果可以这样拍。
王小慧:我的东西经常雅俗共赏。在德国有些艺术家的作品根本没有老百姓喜欢看。我的东西常常是有很多观众,同行、评论家也称是,而且媒体总是异口同声地说好。我和我的老师甚至担心只有一面性的批评不是好现象。在上海去年办的这个“花之灵/性”展览刚开始美术馆担心这些东西,中国的老百姓会不会接受,但是展出后有那么多人来参观,五个星期里留言本换了又换,整整写满七八本。
花很美,但拍美的人太多了。我爱花,因为它有很多独特的地方,花的生命很短暂,却蕴含着很多生命能量,开一朵花需要多少能量啊。我拍花是为了传递我对生命问题的思考。花不局限于女性,它表达着整个生命的观念。
记者:这些作品似乎只有东方人才能做出来的。
王小慧:外国人常常并不理解我的意思,他们只是觉得形式很美,像中国的书法。许多在中国不言而喻的东西,像月亮的象征意义等,到了德国你就必须很耐心地解释给他们听。例如我这次拍的水的影像叫作“逝者如斯”,用他们的话说,就是“人不可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
“九生”所展示的:荷花败去,莲蓬生长,莲蓬枯萎,莲子成熟,而莲子落到水中后又能孕育出新的生命。这是一个十分美好的循环往复的过程。生与死是一个事物的两个阶段,每一个新生命开始意味着一个死亡也在孕育,而一个死亡意味着一个新形式的存在,也是一种生。我也不愿相信人死了就不存在了,只是存在的形式不同而已,比如存在于活着的人的记忆里。
所以对我来说,最好的观众在国内,莲是佛教的花,而且生命力很强,花谢了,莲子熟了,第二年又长出新莲来,年复一年,生生不息。我不知道佛教中的莲的含义,但是佛教讲究轮回。
工业·艺术
记者:《天涯若比邻》当时是怎么来做的?
王小慧:这当时是给宝马做的展览,那个展览主题是《无边界》。这组作品有摄影和影像两种形式,影像的叫做《天涯若比邻》,是放在十六个等离子屏幕上的,摄影作品有差不多2米高7米多宽,叫《同一个世界》。是由一天24个小时和一年四季的色彩组合而成的,全世界不同年龄、肤色、职业的人在一起。实际上对我来说也是无边界的,就像我们说的“地球村”。整个世界、整个地球。我对无边界的理解是多角度的。他们给我几百万办这个作品展,我可以很深刻的展开我的想法,而且他们不限时,随便我做什么,只要是符合主题“无边界”。所以英文名就叫Timetrack-Light、Timetrack-Water。
记者:回过头来看,德国的摄影对你有什么影响呢?
王小慧:德国是一个很理性的国家,严谨、苛刻、守法,经常会有可笑的事情。比如据说有人做了试验,在两个电话亭上挂了牌子,“男用”、“女用”,居然就有许多男人排队站在男用电话亭外,而女用的空在那里。电视记者采访问排队的人为什么不去空的电话亭,他们说人家写了自然有他的道理,还是遵守比较好。一去德国就被专门教外国人德语的老师告知:千万别在红灯时过马路,哪怕夜里一辆车没有也别冒险。假如你犯规被人撞死,人家不但不偿命你家人还得赔偿对方。
当然德国人这种严谨对我的工作有很多正面影响。我以前在技术上不太严谨,读书时就不喜欢技术科目。我摄影可以说是自学,一直都是俞霖在帮我,他帮我找的那些技术书籍很多至今我还没搞懂。有次我去拍《阴阳》系列,也是为一个很有影响的杂志,稿约那期的是“左与右”,我就想到男左女右的说法拍了“阴与阳”人体系列。我那时离专业水平还很远,他们觉得我黑白照片洗得不够好,准备花钱请人替我洗。俞霖不答应,硬是和我一起洗了好多天,直至编辑部满意。他对我说,一定不能背一个不懂技术的名声,摄影不仅构思要好还要技术好。
记者:中国缺乏艺术摄影的受众,德国这一点就比较好。国内的情况现在也在好起来。
王小慧:但是在德国纯艺术的书也卖得不好,我最畅销的书是《中国饮食文化》,比《七位中国女性》还好得多,虽然是本厚厚的精装画册。在不同国家都出版了,出版十几年了,仍然在继续再版,翻译成外文,有朋友在美国还看到“Time Life”电视上卖。
选自《女人》画册,摄于1990、1991年。
纪实摄影系列“泰国夜晚的风景”,摄于1992年,这组作品被选入《世界10位女摄影家》合集,于2002年科隆世界摄影博览会获莎乐美摄影大奖。
“《部分被解放的女人》其实是我电影里的一个场景。表演者是一个知名的女舞蹈家,被誉为欧洲现代舞的领路人。她很完美地发挥了我的想法。广义地说,每个人,不光是女人,总被许多东西束缚住,承受内在的、外在的各种束缚,而内在的束缚是更大的。是自己为自己加上的,而人们往往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就像我们说的‘作茧自缚’。”